2008年12月24日 星期三

滅苦之道 (一)

滅苦之道

----尊者阿薑摩訶布瓦談禪修經歷(開示彙編)


英譯者 迪克. 西拉勒塔諾比丘



佛教在當前, 只剩下了佛陀的言辭。只有世尊的教導, 也就是經文還保留著。 請注意這個現象。 由於雜染的污染性造成的腐敗, 當今佛教界, 人們已經不再按照真正的精神原理進行修持。我們身為佛教徒, 卻允許心不停地焦躁、混淆, 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雜染吞沒。這些雜染緊緊控制了人心, 我們無論作多少努力, 也難以克服它們的影響。絕大多數人, 甚至根本沒有興趣試著去克服。他們只是兩眼一閉, 被雜染的攻勢壓倒。他們甚至根本不作一點努力去抵制。因為缺乏念住, 看不見那些思想的後果, 他們一切的身、語、意, 都是被雜染擊敗的結果。 很久以前他們就降服於那些毀滅性的力量, 到現在, 已經沒有什麼動力去制服妄念了。



念住不在了, 雜染為所欲為, 影響著人們的白天黑夜、一舉一動。就這樣, 到處給人帶來越來越大的負擔與壓力, 造成心智之苦。



佛陀時代, 他的直系弟子依法修持, 是真正的行者。他們為了儘快超越苦, 舍離了世界。無論社會地位、年齡、性別怎樣, 一旦出家接受佛陀的教導, 他們就放下舊習, 在身、語、意上遵從佛法。從此以後, 那些弟子們把雜染扔到一邊, 不再受它的左右。他們全心全意、把精力放在清淨心智、洗滌雜染的努力上。



本質上, 正精進, 與行者保持穩定、持續的念住、不停地觀察心念, 意思是相同的。 念住監督著我們任何時刻、任何姿勢的思維與情緒活動, 這就叫做“正精進”。 無論是不是在作正式禪定, 如果我們精進努力, 使心定駐於當下, 就能始終抵禦雜染的侵襲。雜染是不懈不怠的, 它們不停地製造有關過去、將來的念頭, 擾亂心智, 使它離開當下, 離開支持我們修行的念住。因此, 行者不要讓心遊蕩出去, 想那些關於過去、未來的俗念。這種念頭總是帶著雜染, 會妨礙修行。行者必須專注于內心, 培養對內心世界的知覺, 而不是跟著雜染出去關心世俗事務。 這一點至關重要。



許多行者不能得到滿意的成果, 主要原因是, 在禪定基本原則的堅持方面, 決心不夠。 我總是教弟子在修行中保持準確性, 在禪定中要有特定目標。那樣一定會有成果。找到一個合適的專注物件, 讓心做好準備工作, 是很重要的。我通常建議用一個預備性的禪定辭彙, 通過在內心連續重複, 如一具鐵錨, 很快使行者的心靜止下來, 進入定境。 如果行者只是把注意力集中於心的知覺, 而沒有一個禪定用詞那樣把念釘住, 結果肯定是靠不住的。心的知覺太精細, 不能為念住提供堅實的基礎, 用不了多久, 心就回應雜染的召喚,去漫遊、遐想、走神。修行變得不規則。有時候看上去進展順利、幾乎毫不費力, 後來卻突然意想不到地艱難起來。修行步子一不穩, 所有表面進展就不見了。修行的自信動搖了, 心開始掙扎。 不過, 如果我們有一個禪定用詞作為錨, 讓念住穩固紮根, 心就一定會儘快進入禪定的寧靜與專注狀態。 並且也能輕鬆地保持在那個靜止狀態。



我這裏講的, 是個人經驗。我最初開始禪定時, 缺乏一個堅實的基礎。 我還沒有找到固守心念的正確方法, 修行時漲時落。進步一陣子, 很快又退步, 回到原地, 等於沒有學到什麼。開始時我極其用功, 心進入了奢摩他。 感覺象座山一樣穩定扎實。 那時候還缺乏適當的方法來保持這個狀態, 我卻感到自滿、輕鬆起來。就在那時, 修行退步了。它開始退步, 我卻不知怎樣逆轉。 我因此苦苦思索, 要找一個讓心穩定下來的堅實基礎。 最後得出結論, 心跑掉了, 是因為我的基礎不牢。我缺乏一個禪定用詞作為注意力的聚焦點。



我被迫重新開始修。這次我打下一個堅固的樁, 不管發生什麼, 堅定地抓住它。 這個樁就是“哺-哆”(buddho), 意思是對佛陀的憶念。我就把禪定用詞“哺-哆”當成唯一的專注目標。我在內心除了重複“哺-哆”,不去管其他。“哺-哆”是我的唯一目標, 同時我也確保念住始終在把握和指導我的努力。那些關於進步、退步的想法全給放在一邊。發生什麼, 就讓它發生。我下決心不再落入舊的思路: 回顧過去修行怎樣進步、怎樣退失; 接著又幻想未來, 希望發一個大願, 過去的自在感會再回來。一直這樣想, 卻不去創造實現願望的條件。我只是希望有進步, 不能實現時又感到失望。實際上, 成功的願望並不會帶來成功; 只有帶著念住的努力才會有成就。



這一次我下決心, 無論發生什麼, 就讓它發生。為了進步、退步而煩惱, 是焦躁的源頭, 那樣會分散對當下和當前工作的注意力。只有帶著念住、重複“哺-哆”, 才能防止修行中的上下起伏。把心的知覺集中在即刻當下, 至關重要。不要讓心念分散開來, 干擾禪定。



為了滅苦而精進禪修時, 你在正道上每走一步, 都得全力以赴, 不可有一點保留。為了體驗最深的奢摩他, 獲得最深的智慧, 你不能半心半意、有氣無力、缺乏修行的基本原則, 永遠搖擺不定。修行不能夠全心全意的投入, 行者一連修幾世, 也不會有正確的結果。 在修行的初始階段, 你必須找一個明確的禪定物件, 把心定在上面。不要隨便找一個象“心的內在知覺”這樣的模糊物件。沒有特定的專注物件來抓住心, 幾乎不可能防止注意力渙散。 這樣做會失敗。到頭來你會因為失望而放棄努力。



念住一旦失去焦點, 雜染就會沖進來, 把你的思路扯到遙遠的過去、渺茫的未來。 心變得不穩定, 在思維的風景區遊蕩, 永遠沒有一刻的靜止與滿足。行者就是這樣子退步, 眼睜睜看著修行失敗。唯一的解藥, 是有個單一而不複雜的專注中心; 比如一個禪定用詞、或者呼吸。你選擇對自己最合適的, 把注意力持續放在那個目標上, 不要去管其他一切。全心全意至關重要。



假定你選擇呼吸作為集中目標, 就要讓自己對每一次入息、每一次出息完全保持知覺。要注意氣息的動態感, 把注意力放在感受最明顯、最敏銳的部位: 例如鼻尖部位。你對氣息何時進、何時出要有確切的知覺。但不要跟著呼吸走----只是專注於它進出的那一點。如果你覺得有幫助, 可以把呼吸與無聲重複“哺-哆”結合起來, 在入息時想著“哺” 、在出息時想著“哆”。 不要讓雜念干擾你的工作。這是在練習對於當下的知覺, 因此要保持警醒、全神貫注。



念住逐漸確立之後, 心就不再去注意各種有害的想法與情緒。它會失去往常那股熱衷感。既然不再走神了, 它就會進入越來越深度的寧靜。同時,一開始關注呼吸時, 它比較粗糙, 逐漸會越來越精細。呼吸甚至可能從知覺中徹底消失。它如此微妙精細, 因此淡出不見了。那個時候呼吸不存在了, 只留下心本身的知覺。



我選擇的是“哺-哆”禪定(佛隨念)。我從下決心的那一刻起, 就不曾讓心離開“哺-哆”的重複。 我從一早醒來、到夜裏睡下, 迫使自己只想著“哺-哆”。 同時不去理會進步、退步。 禪修有進步, 我跟著“哺-哆”; 有退步, 也跟著“哺-哆”。不管怎樣, “哺-哆”是我唯一的專注目標。對其他事情我毫不關心。



保持這樣一心一意的專注並不容易。我實在必須強迫自己每時每刻、不受干擾、與“哺-哆”結合在一起。無論我坐禪、行禪、作日常雜務, “哺-哆”始終在心的深處迴響。 我秉性剛毅、毫不妥協, 這個性格對我的修法是有利的。 結果, 我全心全意投入修行, 什麼也不能動搖我的決心; 沒有什麼雜念能把心與“哺-哆”分開。



一天又一天地這樣修, 我總是確保“哺-哆”與即刻當下的知覺一起和諧共振。不久, 我開始看見, 寧靜與專注從心的基本知覺中升起。那時, 我就開始看見了心的微妙精細的本質。我越使“哺-哆”往內走, 心越精細, 直到最後, “哺-哆”的精細與心的精細, 融為一體, 成為同一個知覺本身。 我已不能把“哺-哆”從心的細微本質中分離出來。 我儘管試, 就是不能令“哺-哆”從心裏出現。通過勤奮與毅力, 與心如此密切結合, “哺-哆”不再出現在我的知覺中。心達到如此安詳靜止、如此精深的地步, 什麼也不能在那裏得到回應, 連“哺-哆”也不能。這個禪定階段, 類似於前面提到的呼吸消失階段。



這個情形發生時, 我不知所措了。原來以為, 整個修行過程必須緊緊抓住“哺-哆”。現在“哺-哆”不再出現,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哪里呢? 到現在為止, “哺-哆”一直是我的主要依止。現在它卻消失了。無論我怎樣試著恢復這個焦點, 它還是消失了。 我陷入了困境。 唯一剩下的是內心深度的知覺本性, 一種清淨、簡單的知覺, 又明亮又清澈。那個知覺內部, 沒有什麼實體可供攀緣。



那個時候我理解了, 在意識、也就是知覺, 達到如此精深的狀態時, 什麼也不能入侵心的知覺領域。我既失去了“哺-哆”, 只有一個選擇: 我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當下這個無處不在、又凸顯而出的知覺感。意識並沒有消失, 相反, 它無處不在。我過去把全部念注固著在重複“哺-哆”上, 現在轉而把它固著在寧靜而專注的心裏這個極其精細的知覺上。我的注意力始終固定在精細的知覺本身, 一直到後來, 它的凸顯淡化了, 我恢復了平常的意識狀態。



回到平常的意識狀態後,“哺-哆”又重新出現了。 於是我立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佛隨念上, 不久, 每天的修行出現了一個新的節奏: 我一心專注於“哺-哆”, 直到意識分解, 進入知覺的清澈、明亮狀態, 然後沉浸在精細的知覺裏, 一直到恢復常態, 然後加緊用功, 再專注於重複“哺-哆”。



就是在這個階段, 我的修持第一次獲得了堅實的基礎。從那以後, 修行不停地進步, 再也不曾有過退失。每過一天, 心越來越寧靜、安祥、專注。過去一直令我苦惱的修行起落感, 如今不再是問題了。紮根於當下的念住, 取代了對個人修行狀態的擔憂, 這個念住極其有力, 與過去未來的想法已不再相容。我的活動中心就是即刻當下----也就是每一次默念“哺-哆”的升起與消逝。我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結果我確信, 過去的錯誤在於沒有把注意力聚集於禪定用詞。我那時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內在知覺這樣泛泛的目標之上, 沒有一個明確目標, 各種念頭闖進來, 很容易讓心走失。



我一旦理解了禪定初級階段的這個正確方法, 就全心全意地修, 不讓念住出現哪怕一瞬間的空隙。從早上醒來、到晚上入睡, 我在清醒的每時每刻都在修。那樣做起來是很難的, 需要絕對的專注和毅力。 我不敢放下警覺、不敢有一分一秒的鬆懈。就這樣專心致志地使“哺-哆”進入內心, 根本不去注意周圍發生的事件。



我的日常生活模模糊糊地過去了, 然而“哺-哆” 卻始終焦點清晰。 我對這個禪定憶念詞全心全意。 有了這個牢固的基礎, 心的寧靜與專注練得不可動搖, 像山一樣堅定不移。



最後, 這個磐石般堅固的心智狀態, 成了念住的主要集中目標。隨著心不斷地獲得內在的穩定感, 越來越凝聚起來, 禪定用詞“哺-哆”逐漸從意識中淡出了, 留下心的知覺在寧靜與專注之下, 獨自凸顯。 到了那個階段, 心已經進入了奢摩他----這是一個高度集中的意識狀態。 這個狀態是獨立的, 與任何禪定技巧無關。知覺完全處在寧靜、專注之中, 它本身成了注意力的焦點, 這個心態如此突出、有力, 沒有什麼能升起推倒它。這就稱為心處在連續的奢摩他中。換句話說, 心就是奢摩他, 兩者等同了。



從禪修的精深程度上講, 禪定的寧靜狀態與奢摩他狀態之間, 是有根本區別的。 攝心入定, 在那個狀態保持一段時間, 之後退回到平時的意識狀態, 這叫做禪定的寧靜狀態。這樣的寧靜與專注是暫時的, 只存在於心處於靜止狀態下的那段時間裏。等到平常意識回轉, 這些特殊狀態就漸漸消散了。但是, 隨著行者越來越熟練, 一次又一次地出入這個寧靜、專注的狀態, 心就開始建立起一個牢固的內在基礎。當這個基礎在任何狀態下不可動搖時, 就稱為心處於連續的奢摩他狀態。從此以後, 即使心離開了禪定的寧靜, 它依然感到堅固、緊湊, 好像什麼也不能動搖它的內在焦點。



與奢摩他始終結合著的心, 總是四平八穩、不受干擾。它感到徹底滿足。由於這種內在結合極其緊湊、專注, 日常生活的想法與情緒已經不再對它有什麼影響了。這個狀態下, 心沒有欲望去想任何事。它完全平靜、滿足、什麼也不缺。



在這個連續的奢摩他狀態下, 心變得極其有力量。過去心渴望著經歷思想與情緒, 如今視它們如麻煩, 要轉身躲開。過去的心如此焦躁不定, 即使想停下來, 還是不住地思考、想像什麼。如今的心, 習慣於處在奢摩他狀態, 沒有思考任何事情的欲望了。它把念頭當成不受歡迎的麻煩。當心的知覺始終凸顯時, 它高度內向專注, 不能容忍任何干擾。因為有這樣高等的寧靜, 奢摩他容易誘使心停駐在這個寧靜的滿足感中, 那些達到連續奢摩他狀態的人, 傾向於強烈執著於這個狀態。心就一直保持在這個狀態下, 只有修行達到以智慧為主時, 那時的結果就更滿意了。



從那時起, 我對於修行更用功了。正是在那時, 我開始整夜坐禪, 從傍晚坐到天明。有一天晚上, 我如往常一樣朝內入定。因為有了良好、堅固的基礎, 心輕鬆地進入了奢摩他。只要心在那裏寧靜地休息, 就不會意識到外在身體的感受。 但是許多小時之後, 我出定時, 開始恢復全面感覺。到後來, 全身劇痛起來, 簡直難以忍受。心裏勇氣頓失, 那個良好堅固的基礎瓦解了。全身的劇痛使身體發抖。



就這樣, 我開始了一場徒手格鬥, 它使我對一個重要的禪修技巧有了洞見。那一夜不期產生這樣的劇痛之前, 我從來不曾坐過一整夜。我從來不曾下過那樣的決心。我只是照常坐禪。但是當劇痛快要壓倒我時, 我就想了: “嘿, 發生了什麼? 今晚我一定要下功夫把這個痛感弄明白。” 於是我鄭重下決心, 不到天明不起身。 我一定要調查痛感的本質, 直到獲得清楚明確的理解為止。我要深刻地挖掘原因。有必要, 為了找到痛感的真相不惜失去性命。



智慧開始積極著手解決問題。在我走投無路之前, 從不曾想到智慧可以這樣敏銳。它不停地工作, 如旋風般地移動著, 探索痛感的根源; 它帶著勇士的堅定, 決不後退、 決不接受失敗。這個經驗令我確信, 在真正的危機關頭, 智慧能夠站出來迎接挑戰。我們的命運不會註定是無明, 真的被逼到無路可走時, 我們一定能找到幫助自己的辦法。我那天就是這樣。我被劇痛逼得走投無路時, 念住與智慧立刻開始深入探索痛苦這個感受。



痛感一開始沿著我的手背、腳背出現, 象撒上的熱灰, 不過那還算是輕微疼痛。等它達到十成足時, 全身痛得象火燒一般。 全身的骨頭、關節, 像是在給痛感火上加油。 感覺好似每根骨頭都碎了, 頸骨快要折斷, 頭將落地。身體各個部分同時痛起來時, 那個痛感之烈, 簡直不知怎麼抵擋一下, 讓自己喘一口氣。



在這個危機之下, 念住與智慧沒有其他選擇, 只有深入痛感, 找到最痛的那個部位。念住與智慧就在痛感最強之處探索、調查, 試著把它分離出來、看個明白。 “這個痛起源在哪里? 是誰在感受痛? ” 它們對身體每一個部位提出這些問題, 結果發現, 身體每一處都保持著自己的屬性。皮就是皮、肉就是肉、腱就是腱, 等等。 從出生以來一直這樣存在著。另一方面, 痛感卻與皮肉不同, 它只是偶爾出現, 並不長期存在。一般情形下, 痛感與身體似乎總是綁在一起。但它們真是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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